【活動報導】拯救《起信論》:基於《楞伽經》、地論宗和初期《起信論》註疏的新嘗試》

【活動報導】拯救《起信論》:基於《楞伽經》、地論宗和初期《起信論》註疏的新嘗試》

  • 會議資訊
    • 活動名稱:拯救《起信論》:基於《楞伽經》、地論宗和初期《起信論》註疏的新嘗試》
    • 講者:臺灣大學哲學系.耿晴副教授
    • 主持人:法鼓文理學院佛教學系.蔡伯郎副教授
    • 時間:2024/03/22(五)14:00-16:00
    • 地點:法鼓文理學院GC103階梯教室
    • 會議形式:實體+線上
    • 主辦單位:法鼓文理學院佛教學系
    • 合辦單位:中華佛學研究所
  • 撰寫者:法鼓文理學院佛教學系碩士生 傳持法師

一、 前言

一般而言,《大乘起信論》(T1666,以下簡稱《起信論》)被認為是東亞如來藏思想的源頭活水。「一心開二門」的理論架構,似乎為印度如來藏真心與妄心難以調和的立場,提供了一個完美的解答。

在過去,耿晴教授指出,泯除有為法、無為法的嚴格區分,是《起信論》的主要特色。這項革命性的突破直接催生了「如來藏緣起」教義的興起,並引導出宗學判教中,圓教思想弭平差異(如:染淨、一多、眾生與佛等)的調和之說。這些教法至今仍作為當代漢語佛教圈中,「入世思想」不可或缺的思想資源。

在這樣的背景下,耿晴教授重讀《起信論》,透過原文與注釋書的平行比對,點出《起信論》早、晚期的註疏,在詮釋上有明顯差異。教授認為,《起信論》普遍被視為宣說「如來藏緣起」的核心論典,很可能是受到元曉、法藏註疏的影響。這樣的解讀並不是《起信論》作者的原意,本次講會的主旨,正是要指出《起信論》的重新詮釋,除了更吻合文本原意,也符合《楞伽經》、慧遠以來地論宗的思想傳統。

二、 關於海水波喻的解讀與討論

演講一開始,耿晴教授首先邀請大家一起思考《起信論》著名的「海水波喻」。教授對譬喻的解讀是,海水因風波動而成為浪,致使海水的某個性質P看似改變,但實際上,該性質從未改變,因此只要風止息,海水就會回復原本的性質。[1] 若按照這個解讀框架,該譬喻可以有兩種詮釋路徑。一者、以賢首法藏為代表,將性質P理解為「濕性」;二者、以耿老師自身為代表,將性質P理解為「非動性」。

在第一種解讀中,法藏法師的說法可以體現在「真心不守自性」和「水(真如)舉體動」的概念之中。這個說法表達,海水原本不動,但在風吹動的條件下能夠成為波浪,也就是說,真如會因受到無明擾動而成為阿梨耶識,並從中生起千變萬化的有為世界。「水舉體動」進一步佐證,在法藏的說法中,水(真如)的樣貌是會改變的。當真如與無明和合時,真心開始「隨他動」,失去自身「靜止」的自性,因此說為不守自性。

對於法藏的詮釋,耿老師的挑戰在於,該說模糊了無為法和有為法之間的明確界線。由於無明風吹,不動的真如(無為法)可以暫時改變自性,成為出生虛妄現象的梨耶(有為法)。由於在水波喻中,「當海水波動時,某個性質P看似有改變,但事實上並無任何改變」,若說性質P是濕性並不合理,因爲不論是水還是浪,濕性從來都沒變過。因此法藏面臨的問題是,他必須抉擇性質P是「濕性」還是「非動性」。按照耿老師所言,法藏的詮釋最後將二者合而為一,在彰顯水是濕性的同時也肯定水的「非動性」。[2]

因此,新的詮釋屏棄了「水靜」與「水動」的兩端,轉而關注海水是否有與風和合。重新閱讀譬喻即是:「水與風和合時,水看似多了風的性質(動),但其本來的性質(濕性)從未改變」。這樣以「四大和合」的詮釋方式,可以保證真如即便與無明和合,真如也從未改變。

三、《楞伽經》、地論宗與《起信論》在「梨耶思想」上的關聯

著墨於分析海水波喻的用意在於,真心在於無明和合時,其自身究竟有無變化?上述的兩種詮釋,背後隱含對阿梨耶識截然不同的解讀。在耿老師的解讀中,真心不守自性恰好說明阿梨耶識是由真心熏動而來,是無為法轉變有為法的詮釋。然而,在《起信論》的心意識結構中,會動、產生認識對象的作用歸屬於第七識的意,阿梨耶識(第八識)是不動的。在這樣的理解下,應該把阿梨耶識和真如看作同一,只是狀態上有「在纏」和「出纏」的區別。

此種新詮釋的優勢在於,幫助《起信論》規避有為、無為法混淆不清的過失。此外,這種解讀在對阿梨耶識的認知上,吻合淨影慧遠解讀下的《楞伽經》與其著作《大乘義章》。若劃清《起信論》阿梨耶識(無為)和《攝大乘論》阿梨耶識(有為)之間的根本差異,則不難接受「《起信論》是在地論思想框架下完成的著作」之結論。並能依此證明後期註疏確實對《起信論》產生了誤讀。

四、對答與回應

會議的迴響熱烈,林鎮國老師認為講題的解讀頗具新意,認為某些議題——如:「正智」算不算一種認識活動、海水波喻有無第三種詮釋途徑等——都值得未來持續深究。

講會主持人蔡伯郎老師,也在問答環節中提出一些看法,提供與會大眾一起思考。要點摘述如下:

在海水「濕性」抑或「非動性」的討論上,蔡老師認為有必要區分「動性」(能動)與「動相」(被動)的差異。例如,石子自身並無能動性,但在外力的作用下展現移動樣貌。由於石子並沒有在移動的過程中生出「能動性」(始終保持被動狀態),因此仍然可以主張石子的「堅性」不壞。

若以有部阿毘達磨的微觀視角,海水屬於「所造色」,由地水火風等「大種色」按不同比例聚合而成。因此若新詮釋以「四大和合」比擬水波喻,則會面對「濕性」和「動性」等,事實上都已存在於海水(所造色)之中的問題,海水的動相只是海水自身風大(動性)的顯發。

另外,關於有為、無為法的理解上,兩位老師意見不同。蔡老師認為有為、無為在「法類」上確實壁壘分明,但兩者皆是對於存有本身(being)不同側面的描述。因此無為法必然不能離於有為法,這是《辨中邊論》和《成唯識論》的基本立場。此種「異門」的說法,或許能規避將有為、無為壓縮在同一平面上造成的矛盾(無為法成為能動的、事物的生因)。

在理解真如上,蔡老師採取同樣的立場,不把真如視作實體。由於真如屬於假法,是對心體的描述,因此心體的活動並非無為法的活動。整體而言,蔡老師傾向以染、淨(有漏、無漏)看待心體的問題。心體本身是能作用的,因此屬於有為法,即使在無垢的狀態,心體還是有認識的作用(正確的認識)。若談無為,則是心體依其空、如如等性說為無為。

另外,回到認識作用的議題上,由於《楞伽經》與《起信論》在修道論上主張「心體離念」,因此需要斷除由無明生起前七識。若將第八識解為「純無為」的心體,則如何解釋「後得智」的意識活動。基於真如當中根本智與後得智的解釋困難,蔡老師認為「真常心」可能不是完全不動,而是就載體同一而言。這好比水清珠不動,依其不變的能照性而說真如;但這不妨礙水清珠上映現的生滅影像。由於有為與無為不是指涉事物的同一側面,因此並不衝突。

五、 結語

整體而言,耿老師按照自身解讀,指出後世存在對於《起信論》的誤讀,在「真如=梨耶(無為)」的立場上付出巨大努力,指出《楞伽經》、地論宗與《起信論》之間的密切關係;蔡老師則是同情於賢首法藏的觀點,試圖拯救法藏免於成為混淆有為、無為法的罪魁禍首。

本場「對論與方法」的講座在熱烈的對答當中圓滿落幕。後續各位老師、專家的討論,及耿老師為自身立場的辯護皆十分精彩,寥寥數語實在難以完整呈現講會過程中的精彩交鋒,故而僅能摘述講者與主持人之間的立場予以呈現,關於該論題後續的比較、研究等工作,還仰賴各方專家的參與及討論!

[1] 原文如下:「以一切心識之相皆是無明,無明之相不離覺性,非可壞非不可壞。如大海水因風波動,水相風相不相捨離,而水非動性,若風止滅動相則滅,濕性不壞故。如是眾生自性清淨心,因無明風動,心與無明俱無形相、不相捨離,而心非動性。若無明滅相續則滅,智性不壞故。」T32, no. 1666, p. 576c9-16

[2]「水非動性」者,真體不變喻,此顯非自性動但隨他動也。「若風止滅」下息妄顯真喻,此明若自性動者,動相滅時濕性隨滅。而但隨他動故,動相滅時濕性不壞也。T44, no. 1846, p. 260b5-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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